普洛普(Vladimir Propp)在《民間故事的形態學》中,將故事的各類母題定義為故事的功能(三十一個),其中‘缺席’是第一個功能。具體說來,‘缺席’在民間故事中指家庭成員的分離或家庭成員的死亡。這個近乎殘酷的字眼常常出現在兒童作品中,通常出現在文章一開始介紹主人公的家庭情況時。《格林童話》中就有很多這樣的故事。
‘缺席’一詞奠定了主人公獨自探索世界的基調。我們知道,無論是‘分離’還是‘死亡’都是黑暗的,殘酷的,但這也為主人公獨自發現、憧憬、探索和想像世界提供了條件。在‘童年’和‘家庭’這些概念還沒有形成之前,代代相傳的民間故事鼓勵的更是一種獨立探索的精神:故事中在主人公被剝奪‘不缺席’可能會帶來的‘溫暖’和‘安全’後,主人公必須要學會‘抗衡’:與外部世界抗衡,與內心世界抗衡。人類求生存的本能透過潛意識,指導著人類的希望和行動。這也正是民間故事傳遞的集體智慧:在‘抗衡’中求生存,進而產生希望,付諸行動,並最終學會思考。
在人與自然的互動中,人對自然的恐懼感從來未消失過。神話故事中,人與自然的抗衡轉化為具有人性的神與神之間的對抗。借助這種詮釋,原始思維開始理解電閃雷鳴、生老病死這些自然界規律,並將這些自然規律賦予了人類的性格。美国学者瓦尔特·翁(Walter Ong)在Orality and Literacy: The Technologizing of the Word(《口头性与书面性:语詞技术化》) 對“口传的思维和表述特点”總結出九個特點為,其中第六點即為“對抗基調’:在口頭文學中,從來不缺乏人與自然,人與人之間的對抗。在口頭民間故事裡,‘死亡’或‘分離’本身即是一種對抗的結果,這是人類生存中必須面對的自然規律,這也突出了故事後面主人公獨立與反面人物的對抗。‘缺席’這一功能在口頭民間故事中占有突顯地位,強調了主人公獨立性。這類故事可參考各國改編於口頭民間文學的故事,如法國貝洛的《鵝媽媽故事集》和德國格林兄弟的《格林童話》(對於後者,因為改動較大,存有異議)。
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,隨著十八世紀‘童年’和‘家庭’這些概念的誕生,在口頭民間故事被改編為適合兒童的讀物的過程中,‘童話’逐漸成為一個獨立的兒童文學體裁。在兒童不再被當成‘小大人’而是當成獨立的成長階段來看待的時候,故事中的任何‘黑暗’或‘殘酷’都被認為是不適合兒童的情節;在宗教和社會需要秩序來維持的時候,‘對抗’的思維則被認為是極為危險的,需要被刪除或被改寫:‘缺席’這一功能在逐漸喪失。這一發展趨勢在商業文化中的極端體現,便是迪斯尼對法國貝洛《鵝媽媽故事集》的改編版本:一則則童話故事在這種商業文化的包裝下變為兒童憧憬的‘溫室’,一個烏托邦世界,一個遠離現實的迷魂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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